【信白】上穷碧落

私设颇多,有前世今生。
其实很旧很旧的文了,修修改改发上来。感觉良心有点痛。






◇楔子
趁弥留之际刚过,韩信带着一魂一魄来了死人之地。
周遭阴风习习,浊黑的河流中不时传出呜咽般的流动声,一座青黄色石拱桥横架其上。对岸桥下,站着一位蒙了面纱的老妪,老妪手提一锅,锅内汤水无火自沸,另一只手持铁勺,正往脚边摆开的碗里舀汤。
想必这便是孟婆了。韩信走上前,一脚踏上石桥。
“且慢,”孟婆忽地喊到,“陛下无需过此桥。”
“为何不可?”韩信挑眉,“龙君就不可入凡世轮回吗?”
孟婆欲要接应,透过薄纱却又见韩信蹙起眉头,来回踌躇而不回答。
“虽是生为灵兽,却也免不了七情六欲之蚀。
“不若重新来过,省得拘谨。”
韩信语罢,孟婆摆首叹息,将满满一碗汤递出。韩信伸手接过,一饮而尽,畅快淋漓。


“你喜欢吟诗。”
李白低头,看见韩信站在树下嚷嚷,懒懒散散垂下一条腿,呸地吐掉嘴里的草。
“一般般吧。”
他含糊着说,拍拍身上的白布料跃下来,瞥见韩信日益成熟起来的面容,脚步顿了顿。
“你是龙族的哪位大将?”
李白笑问,纤长的指节在半空中比划,袖口随着飘动,煞有一副仙君架子。韩信略微蹙起眉头,目光定定落在李白清秀的脸上,像是要看出个洞来才肯罢休。
“不过区区一龙族小卒。”韩信压着嗓子回答,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悦。
李白反倒笑靥越发灿烂,眉宇间或多或少有几分客套。“那很好啊,龙族的人都挺好的。”他直接地认定了,虽然更像是老妪般无关紧要地絮叨,放下半空中的手去摆弄腰侧精致的长剑,往后退去一步。
你这话什么意思?几个字在白龙嘴边酝酿许久,还是被咽了回去。
李白眯眼瞅着韩信欲言又止的样子。他是凤眼,眼线本就细细长长的,此时便有些像桃花眼了,讨人不甚喜爱。但偏偏是不再近韩信一步。
“罢了。”须臾间韩信叹道,眼神悠悠,飘忽许久,似乎还是不甘心自己未能给李白脸上留下点什么。
你分明是识我的,他的脸上清楚地写着这么一句话。
可李白脸上却什么也没写,看上去白白净净的。


李白和韩信不是第一次见面了。
或许说,这已经是他们不知道多少个第一次见面了。
韩信对李白的不相认十分费解。他不过是想和这神秘的人物搭上几句话而已,他身为龙族堂堂少主,竟被一只普通的白凤耍弄,要说情愿那是假的。但碍于龙凤两族近期尴尬的局面,他不好交代自己的身份。
能让韩信这样放低自己的人已经很少见了,其中偏偏有李白。
他是执着的人。你若忤逆我,我便想办法使你臣服,不需用我的身份,韩信暗自下定决心。



数个月后,龙凤两族召开谈判,而龙皇在此时病卧在床,龙后只能携太子代其前往凤山。
龙凤本是相互依存,每年会在皇室血统中各选出一名进行通婚。可龙族近来喜与世间的人类交融互助,甚至不惜为人屠尽某处生灵,实在是不让善与万物相乐的凤族有何好看法。于是在近五百年内,悉数可听闻见哪家的幼龙不记前世,龙凤两族更是没有一例成功过的通婚。
韩信身为太子,快到了娶亲的年纪,对此却毫不感冒。他明白自己的父上母上都是开明之人,不会迫于面子而委屈他的。



凤鸟们的领地,不愧有可以与仙境媲美的名号,光是低处就有云雾丝丝缭绕,更别提那不远的高地了。韩信脚一踩地,周遭便围上来许多小孩子,都眨巴着大眼睛看韩信的角和盔甲。韩信一下子放松下来,这群小孩子至少没受到什么不正当的关于龙族言论的影响,他们眼中是一方净土。
龙后落地即刻被带去宫殿里。身边没几个管得着韩信的士兵,应付完孩子们的攀谈韩信得以自由闲逛。
“看什么呢。”
抬头,李白正端端地靠在一棵桃树上,一袭红白凤纱。韩信挑眉,什么都没说。
“少这样,一副大人样。”
李白向前伸手,欲抚开他的眉心。韩信难得见他的亲近,本能后退一步:“干什么?”
“依你而言吧。”他笑吟吟,耳后一抹不易觉察的浅红。
“你醉了。”韩信低声道。
李白抬袖:“算是。”
语毕,他轻巧踱步迈向韩信,逢其不意间,拍掉了发上的一片粉花瓣,两指捻着在韩信眼前晃两下。韩信懵然。

“不知龙之君子,喜不喜欢这琼浆佳酿?”


刚抿上一小口韩信就有些后悔了。
这辛辣甜香的混合,以他而言还不太能接受,舌尖一触犹如被炽热明火灼烧。韩信有苦难言,欲要戚眉。
李白在一旁端坐,凤眼轻挑,边角处似是抹了胭脂,将他的神情尽数收入。
“怎么着,”直到韩信忍俊咽下大半杯酒液,他才缓缓开口,“受不住?”
李白金黄眼睛转了两圈,有几分狡黠的韵味在里头,狐狸似的,“我虽是邀了你,你也不必饮得如此之猛啊。”
韩信听了不屑偏过头,龙角于额顶反射出一片光亮,“你倒是说说看,这酒该怎么喝。”
说完甚是随意地甩下手中酒杯,嘀嘀咕咕嫌弃着这石桌不大气这石凳太简陋。
李白浅笑,终是看见了这家伙的架子。三口淡酒,竟是真言吐露,面色红润,到底是未登基的雏儿。尽管角长得挺笔直的……可惜了这俊熟容貌。

“那有劳您,一看在下略显拙计了。”

李白右手提起那壶耳朵,往自己面前的杯中倒了些液体,几片花瓣漂浮在杯口。李白侧眸瞥了眼歪歪斜斜坐在石桌对面的韩信的面色,他乃是不晓得酒里有花的。
不过,他大概也不知道李白的佯醉。
无妨,他不知更好。
左手将壶盖扣击壶口发出数声脆响,李白小心翼翼不让酒液滴落在杯外,动作甚是娴熟。好巧不巧,壶中剩余的酒恰好装满了瓷杯。一朵尚还连了半截花茎的桃花在杯中兜兜转转,须臾间,早已掉色的瓣从萼上漂落,落入杯底。

“这下装得如此之满……”

李白轻笑着嘲弄自己道,垂首一副苦恼的模样,余光扫过韩信,对方脸色上居然很是耐得住烦,颇有闲情雅致,嘴角似乎还有丝玩味。莫非是把我当戏看了?李白想着有些好笑。我这戏可是合着你做足了。
斟完酒放下壶磕得桌面又是一声响。李白加倍谨慎地双手持杯,送到唇边,即要饮下时又顿住,仿佛在思索着什么,一头鹤发发丝随风颤动,若是从背后看去,平为这普通的衣着中增添了几分柔美。
“你可看好了。”李白对韩信眨了下眼,故作浮夸地仰头举杯,喉结于颈前上下滑动,再放下手臂,杯中的酒看上去几乎一滴未少,只是方才漂来漂去的花,此时不见了踪迹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韩信被李白这姿势逗乐了,“如果是以你的方式,怕要把一窑子的酒全部放坏也喝不完呐。”
“只来的越陈越香,哪来的坏酒一说!你尚还年轻,未曾畅饮过罢了。”李白说着也有些发笑,再一次出手抚上韩信闻言皱起的眉间。如他所料,韩信没有躲闪,也无任何不悦。更形象一点地说,韩信仿佛像是正等着李白的这一抚。

“…莫不惜了这少年良辰。”

李白的目光停留在韩信头顶,收回手,眼底尽是琢磨不清的情绪。随后他长叹一声,如见得枯叶落地触景生情的诗人,单一的音节中竟像是含了忽视不去的哀伤。
韩信一时没有接话,也不知是真的一杯喝过了头,还是酒中枭雄,能如李白那样借故佯醉。
你哀什么,又是在叹什么?李白自问,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太滑稽。凤鸟涅槃,便是为了一身孑然,何来愁怨。望穿秋水叹别苍生,只怕自己一辈子也到不了这样的境界。再思虑片刻,李白怀疑自己有些真醉了,屡次犯糊涂--说是凤千岁,龙万岁,凤却可以无数次的重生,根本谈不上“一辈子”之说。比寿命更漫长的,大概就是世人所称“永恒”。
永恒啊--李白想,那又是他无法丈量的单位。只记得千百年前,曾有一万岁灵兽对他许诺,要予以长相厮守直到永恒。当时他还未成凤,更是不了解不懂的“永恒厮守”意味着什么,只从对方的语气中认定了永恒是件好事。天赐瑞霖,定是好上加好,他当然不会言拒推辞。那灵兽化了人性一头白发银丝,用金环高高束起,发际前生着两柄亮色犄角,面容望过去带来一种阳刚之气,而且很有欺骗性。当时李白按青丘的记岁算是个狐狸宝宝,但现在已经没有青丘了,此话暂且不言。不过他确实尚未加冠,那便必定是稚得很,在族人的庇护下生活自由悠闲,单纯到可以问出“此话当真?”一类的话。于是他反问灵兽,此话你可当真啊?然后他就看见白发高束者,点头如捣蒜,目光灼灼,还嬉弄道:“太白怎么还学着说女流一辈的话了?”光阴逝,千载过,再回头品味这对辞,令人哭笑不得。
龙转世,凤转生,前世今生的记忆俱应尚在。灵兽不过奈何桥,不渡忘途川,更没人敢硬塞孟婆汤。
但这眼前的龙君,又是怎么回事?
起初还以为他是故作矜持,不和自己相认,于是配合着演了一出,现在倒好,气得不轻。莫非这是前尘皆忘了?转念一想,谁又来助他掌舟渡川,怕都是他自己干的。
于是过了一个又一个适合饮酒流泪的大月亮的夜晚,李白对着影子干杯,尝遍天上人间所有的佳酿浊汁,又在其中某一天某一个时辰闷闷地突发奇想:明明是你先不认识我的。再辗转数次,最后悠悠入睡。

“我与你无冤无仇,何当诛我九族,还偏偏余我一个流荡乱世。”

李白欲要离去,奈何力不从心,起身是抬手打翻了酒杯。刹那间如同正奏乐的琴弦崩断,残音余振不止,衬得周身万物俱静。

“也怪这上天仁慈,叫你忘了前尘,叫我失了恨意。”

撞落的杯檐率先触地,枝网裂痕蔓上杯身,声如蚊蚋却惊醒了醉乡里的韩信。
李白当真知晓,现在无人能懂他的话语,但他愿得一次放纵。失态又如何?他早已管不了那么多。

“…我并非是当你作了别人,也不是佯不识你。”

李白忽地开口。

“只是啊。”

韩信绕过石桌,步步迈向他。
你莫非是开窍了?李白透过袖下薄纱,看见一对白靴尖,渗渗地笑。随后他看见那长了两根长东西的影子慢慢矮下来。韩信在拾瓷杯片。
“你不必拾,”李白说。韩信闻言抬头,眼神甚是清明,毫无醉意。
“碎了就回不去了。拣起来也拼不回去。瓷本就是由土烧制而成,就放在地上吧。”
回不去了。李白说。其实是回到了最初吧,就仿佛这千百年间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场光怪陆离的大梦,醒来后尘归尘,土归土。再用一个模子炼回去,怕也认不出那是李白自己饮过的瓷杯。到底还是变了样。

“只是到了最后,竟不知是谁…不识谁罢。”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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